哲学不与大众媒体里的人道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话语殊死斗争，那就是在自摆乌龙
发布时间：2011-04-13 0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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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两次，我们在课堂上研读了巴迪厄就埃及、突尼斯和利比亚人民起义所写的三篇文章（“人民起义的普遍极限”“致南西”和“这是一个黑帮的世界”），共同形成了这样一些看法：1-“南西兄，见到你这样力挺北约和美国的出兵利比亚，我不禁要这样问自己：哲学如果不是对于这种由像我们法国这样的政权----它们被那些在战略上对它们重要的地区的人民的起义弄得只有招架之功了，于是要伺机反扑了----的宣传所营造的无反思的观点的当场的激进批判，那它还有什么用？”哲学如果不在这样的事情上认真，那么，我们还去做什么哲学？
哲学必须与大众媒体里的这种种轻浮的人道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话语作殊死斗争，它自己才存在，否则就是在自摆/造乌龙。
2-迦南之地上的人民的起义有什么用，如果他们的革命最终是被全球资本主义现实包围和收买？我们这样自问。
埃及人民的革命哪怕成功，它最后也仍是像在中国的六、七十年代那样艰难，和像后来的中国八十年代那样复辟得飞快，一夜回到原始资本主义的残酷一线天。埃及的旅游点管理是在可口可乐手里，小商品是在中国人手里，银行和能源是在美国人手里，工作机会是掌握在独裁者的裙带家族手里，埃及人民尽管闹革命好了，他们能闹到哪里去，如果美国革命不从天降，中国闹了革命后又急着拼命不承认自己仍闹过的话？
这是多么像铁板的一块现实！但是，总须有一个但是：这不正是齐泽克向我们点出的现实处境么？他说，这叫做贝克特处境：革命没戏，左派目标没戏，一切都没戏，所以，我们一开始就不要闹革命和求世界的改变了？不，不，不，正因为这革命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我们才更应该去闹！他说，这也是我们在左派政治的这种表面的走投无路中，拉康的用处：去看出这种相当正常、铁板一样真实和坚硬的不可能里，仍是有可能！如果我们人类不向自己喊出“同志还需努力”，我们是会疯掉会自杀的，这就是贝克特式真理，是人类身上的一个生存论式真理，没有这个，人就不叫人了。
革命在中国没戏，所以在埃及更加没戏，在利比亚是梦都不用做了。所以呢？所以，我们中国知识分子里最流行的、几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信服的这种最阿谀油滑的识事务主义二十一世纪版，其实就是对的？原来，毛泽东、文革和共党专制让中国知识分子得出的是这样一个教训：试过了，门都没有的，还是这样识事务者最为俊杰，永远这样一边骂骂哩哩，一边就永远老一套下去，由孤寂走向自杀，是最合理。
但是，巴迪厄推理，如果比如说这个绝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所持的立场是对的，那么，我们那么自豪的哲学，就是一种自抽嘴巴。如果我们知识分子认识和揭露了那么多层面的现实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那还是老一套下去最好，还是让美国和欧洲代表的这个全球资本主义黑帮继续统治下去最合理，为此而拼命去维护现状，想要从此和谐三百年（我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去外国留了学，到大学里搞了个教职，讲讲我的伟大的学问，买了汽车，按揭了小洋房，养了一个小三，你却来说要闹什么革命，现实应该改变，当心我开你枪！），那么哲学应该立刻被倒进垃圾箱。哲学之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对这种老一套的不服，就是要与一个肥油的大学教授的讲义里的那点顽劣的小市民知识分子腔调作斗争，就是仍然不相信这个国际黑帮的统治将会长治久安三百年，就是仍不相信人民的起义永远没有成功的一天。哲学的气数，是与人民起义的胜利希望同步上升的。
从这种意义上说，哲学是在我们陷于像利比亚这样的国际政治难局里脑子里开始混乱时的一副醒药。反过来说，这样的难局真正考验着我们知识分子平时天花乱坠着的哲学的成色。
巴迪厄对于南西的提醒是：这大众媒体早已设局，人道主义国际救援的话语道具都摆好，那黑帮早就宣传停当的事儿，用得着你一个哲学家去帮腔么？哲学家去做这样的事，是走反了路了，在政治上不就太昏庸了么？
我看到英美媒体和中国媒体里的知识分子的跟贴几乎都是一个腔：明摆着利比亚需要人道救助，巴迪厄却在说，轰炸利比亚，是在帮这个叫做美国、国际社会和联合国的全球黑社会插足利比亚开道，他实在是太没心肝了。首先，我认为巴迪厄是在哲学上而不是战略上讨论这个问题，不是在指出这样做好，那样做不好。
其次，我觉得这是惊天的羞耻：我们中国知识分子中的百分之九十五竟然与大众媒体里的观点和立场保持着惊人地无脑的一致。但巴迪厄定律告诉我们：保持一致没关系，但你们所津津乐道的哲学，你们所自豪的知识分子地位，从此就是全面破产的了。
3-利比亚不同于埃及和突尼斯。是卡扎菲的昔日爪牙在领导反对派，人民被新的独裁和专制者挟持。卡扎菲是美国和西方派去的地皮流氓。他是美国的长期客户，就像中国目前的最富的五百个家族和最狠毒的统治者家庭其实都是美国的客户一样（他们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到中国来做风险投资，嫌和贪国企和政府的钱；在巴迪厄的理解里面，这是一群像效忠于LV品牌那样效忠于美国统治核心圈的客户系统；比方说，他们在中国搞“三个代表”和“和谐”“维稳”，其实不是为了中国人民的利益了，而是为了讨好美国的主导利益者的分红系统，是像城管一样分包了这种跨国统治，他们是在替他们的美国主子来统治人民）。
4-所以，巴迪厄说，这是一个土匪的世界。卡扎菲是公开的土匪，美国、法国和英等等是不露面的土匪，后者更阴险，更狡猾而已。
这些不露面的土匪早就将他们的黑帮派到利比亚：教父、上校、地皮和杀手，都是他们的人。
利比亚人民的确是想起义了，说，这几十年来到利比亚的原教旨主义者、军事强权、独裁者、美国人和某个贪图它的石油的东方国家，都是土匪，没一个是好的。但是，问题是，一起义，人民的队伍就被这些帝国主义超级大国、教父、看上去更优雅一点的匪徒们派在那里的地皮流氓挟持。
人民当然是愿意照着启蒙的理想，在事件中走向真理，使历史改变进程的。但是，那些体面优雅的教父们早就用了诡计，将一个上校派到了那个石油之地，打砸抢四十二年了。虽然人民现在要割他的头，这个已歇斯底里的上校仍在那里耀武扬威。他的手下人开着4X4还在那里神气，但是，突然，真的是让人想不到啊呀！！！！那个国际黑社会居然想要甩掉他了。这是连疯子卡扎菲都想不到的！真是天才之笔，你很难想象其中的曲折，连这个十三点的花花上校都没想到，他的国际黑帮主子会这么诡异地倾刻翻脸，做了这么多年的欧洲豪宅的凶恶的看门狗，居然仍落得如此下场。这个国际黑帮真的是太翻脸不认人，有奶便是娘了。利益格局一变，教父们马上就可以不认一起发迹的死党。
为什么这些国际黑帮教父们如此急急地翻脸不认卡扎菲了呢？这是因为，巴迪厄说，起义的人民说出了真相，将这些阿拉伯领土上的国际吸血鬼打散，弄出局，使他们完全out，成了自己的灾难的看客。他们不甘心，他们要反扑，他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到底谁是老大！真正的杀手，他们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他们这些国际黑帮教父，而不是那个才杀民几个人的上校。图穷匕首现，他们忍不住，自己冲了出来。
于是就上演了类似于十月革命后的国际反动势力的猛烈反扑的一幕。
5-在100米比赛的80米处，和在1500米比赛的1000米处，我们的身心会到达那个几乎撕心裂肺、万念俱灰的痛苦极点，那个agonizing point。不是为了那块莫须有的奖牌，我们多半都是放弃了。放弃了很自责，冲过去了，就一片大欢喜。
一个年青人夸言要来弄哲学，把它当作出出风头之举（本人不折不扣曾是这样），一直混下来，到了巴迪厄这里，要把文革和毛泽东都当苦药吞下来，必须对它们拿出我们自己的手法，我们的说法还、必须自己站得住脚，不论表态，还都必须在哲学还不哲学，毛还还是不毛，文革还是不文革之间作出清楚选择，给我们的时间是三十天，三十年过去了，我还是犹豫在这个做哲学长跑或短跑的痛苦的极点之前。冲过去，就算半个英雄，做小资产阶级娘娘腔，在大学里玩玩哲学的莺歌燕舞，卡拉OK到永远，却是绝大多数自称会思想的知识分子的选择。我站在这两个选择的之间的哪里了呢？
吃弗消，太结棍，这是我周围人对于巴迪厄哲学的普遍评价。他是他们的眼中钉。他们也这样评价我对他的阅读。但是，看来，他是我们必须闯过去的一个关。不闯过他这个关，而仍开口闭口什么哲学、思想和理论，我们会不会太芙蓉姐姐了？
巴迪厄，巴迪厄，他的哲学是对我们中国读书人的一种政治体检，一张政治试纸，一道政治栏杆。不光是在利比亚这事上是如此。
